七十多年了,总记着老宅后园的那方塘。塘不大,水是活水,从巷尾的河沟里漫过来的。每年到我生辰这日,六月二十四,塘里的荷花准会热热闹闹地开,粉的、白的,挨挨挤挤浮在绿伞似的叶上,风一吹,就晃出满塘的香。
母亲说,我出生那天,接生婆刚把红布包着的我递到她怀里,后园就传来邻居二婶的嗓门:"荷花!你家后园的荷花全开了!"母亲抱着我挪到窗边看,塘面上像铺了层胭脂云,她摸着我皱巴巴的小脸笑:"这娃,是荷花送来的呢。"
从此每年生辰,母亲都要摘朵最新鲜的荷花。她不摘全开的,专挑半开的花苞,说"留着劲儿,能多香几日"。用清水养在粗瓷瓶里,就搁在我床头。我总爱凑过去闻,花瓣上的露水沾在鼻尖,凉丝丝的,混着点甜。母亲一边给我煮鸡蛋,一边念叨:"荷花性子好,出污泥不染,咱做人也得这样。"
十三岁那年生了场大病,躺在炕上起不来。正是荷花该开的时节,我望着窗外的天,心里发闷。母亲踩着露水去后园,摘了最大的一朵白荷花,花瓣层层叠叠,像堆着雪。她坐在我床边,用缺牙的嘴轻轻吹凉一勺粥,说:"你看这花,根在泥里埋着,花却往亮处长。你也得学学它,把劲儿攒足了,早点好起来。"那天的粥里,好像都飘着荷花的香。
后来老宅拆了,后园的荷塘填成了路。母亲老了,记性不大好,却总在六月二十四这天,拉着我往公园走。公园里有片荷塘,她站在塘边,指着那些花笑:"还是咱老家的开得热闹。"我扶着她的胳膊,看阳光穿过荷叶的缝隙,在她白发上跳,忽然觉得,她比荷花更像花——一辈子在柴米油盐的泥里扎根,却活得清清爽爽,把所有的暖都给了我们。
母亲走后的第一个生辰,我自己去了公园。荷塘里的花照样开,风过处,荷叶的沙沙声,像她当年的念叨。我坐在塘边的石凳上,看一朵花苞慢慢舒展,忽然懂了她当年的话。所谓出污泥不染,不是躲开泥,是在泥里扎了根,还能向着光开花。
如今我也成了带孙儿的人。六月二十四这天,孙儿举着朵塑料荷花跑过来,奶声奶气地说:"奶奶,荷花生日快乐!"我摸摸他的头,望向窗外——楼下的小花园里,不知谁种了缸荷花,此刻正开得正好,风一吹,香得跟老宅后园的,一模一样。
雷 靂:润物暖心、丽语诗行、品虹等,中国朗诵联盟专员,辽宁省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联盟会员。酷爱文学,喜欢写作,退休前也曾有几篇诗歌散文在报刊杂志发表。1993年本专业论文获中国电子行业优秀论文奖(高级职称)2013年《关于在新形势下如何加强和改进党员教育工作》论文获网络征文优秀个人奖,退休后拣起写作,迷上诵读。有上千篇诗文在各大平台发表诵读也多次获朗诵平台优秀奖三等奖等。徜徉文字之美照亮心灵,畅享声音之魅绽放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