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茉莉又开了,细碎的白朵藏在叶间,香得很淡,像母亲说话的声音。我搬了藤椅坐在花下,面前摆着那把她用了半辈子的紫砂壶,壶盖内侧刻着个"安"字,是她当年请巷口刻章师傅凿的。
水是自来水,接在玻璃壶里烧开,咕嘟声比记忆里的铝壶轻多了。铝壶烧水时总带着点金属的震颤,母亲说那是水在跟灶火打招呼。她总等水滚得冒白汽,才提起来冲茶,说这样茶叶才能"醒透"。现在我也等水沸透,可投进壶里的龙井,舒展得总比当年慢半拍。
七十岁的人了,觉本就少,母亲走后,更常常天不亮就醒。坐在窗边看晨光爬上对面的墙,像小时候看她在灶台前转。那时她总系着灰布围裙,袖口磨出毛边,一边添柴一边回头问:"书包收拾好了?"灶膛的火光舔着她的脸,茶缸就搁在灶台上,粗茶的涩混着柴火气,成了早晨最实在的味道。
前阵子整理柜子,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半包去年的茉莉花茶,梗子比叶子多。忽然想起母亲总喝这样的茶,说"耐泡,一杯能喝到晌午"。其实我知道,她是舍不得买好的。有年我用攒的零花钱买了包特级茉莉,她泡了一杯,抿了抿说"太香了,反倒不像茶",可那杯茶,她喝了整整一下午。
现在我也常泡这样的粗茶,就用她的紫砂壶。茶味淡得几乎没有,可喝着喝着,总能喝出别的来——比如她站在灶台边的背影被火光拉长,比如她把热茶杯往我手里塞时,指尖的温度烫了我一下,比如她走的那天,我攥着这把壶,壶身凉得像块冰,可心里头,却像被什么东西烧得发疼。
隔壁的小姑娘放学回来,隔着篱笆喊:"奶奶,您又在喝茶呀?"我给她倒了半杯,她咂咂嘴:"有点苦呢。"我笑了,她哪里懂,这苦里藏着的甜——是她不懂事时打翻茶碗,母亲笑着说"没事,再泡";是冬夜里她把茶缸揣在我被窝里,说"暖脚";是她走前躺在床上,还惦记着"茶罐里的茶快没了"。
夕阳把紫砂壶的影子投在地上,长长一道,像个没说完的句子。我端起杯,茶早就凉透了,可舌尖上那点回甘,却像母亲的手,轻轻搭在我手背上,暖了七十多年,还没散。
雷 靂:润物暖心、丽语诗行、品虹等,中国朗诵联盟专员,辽宁省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联盟会员。酷爱文学,喜欢写作,退休前也曾有几篇诗歌散文在报刊杂志发表。1993年本专业论文获中国电子行业优秀论文奖(高级职称)2013年《关于在新形势下如何加强和改进党员教育工作》论文获网络征文优秀个人奖,退休后拣起写作,迷上诵读。有上千篇诗文在各大平台发表诵读也多次获朗诵平台优秀奖三等奖等。徜徉文字之美照亮心灵,畅享声音之魅绽放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