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放暑假,我和只比我小一两岁的表妹和堂妹相约着去了乡下爷爷家,当然最大的想头是瓜田吃瓜。那是六十年前的三江平原,美丽富饶,良田无际。当过抗日救国会会长的爷爷因备受信任连年给生产队看瓜。从整地、开畦、下种、压蔓直到开花坐果,他总是住在看瓜窝棚里,起早贪玩辛勤劳作,换来瓜果满园、色彩缤纷。
早晨的露珠刚刚散去,我们一行四个小姐妹就雀跃到了爷爷面前。爷爷抚摸着我们的脑袋瓜,笑得合不拢嘴,慈爱地说,“都长高了哈?一个比一个好看!嘴馋了吧?等着啊,爷爷这就给你们摘瓜去!”只见爷爷拎起土篮子进入瓜田,顺着匍匐爬行相互缠绕的瓜秧甄选了好一会儿,才拎回大半篮子颜色不同、大小不等的香瓜,还用磅秤称了称,并拿出小本子记了账!小孩子眼大肚子小啊,姐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满地的大西瓜和那些大大小小的瓜蛋子,好像都在想,“能够吃吗?爷爷(姥爷)咋不多摘几个?为啥还要称一称?”可毕竟算有家教,都规规矩矩等着没吭声。
爷爷在窝棚门口的平地上摆出几个自己编的蒲草垫,让我们坐下,他一个一个拿起瓜来,先扑啦扑啦浮土(定然是无化肥无农药),然后一只手托着瓜,用另一只手的掌根猛的一扣,那瓜就开裂了,掰开后将瓜籽甩在一个搪瓷盆里,随后便一块块分给我们吃,一边分还一边介绍:白皮、沙瓤、个头不大、稍显软糯、香甜如蜜的,叫“白糖罐”;青皮、黄道、个大、内心橙红,汁甜肉脆的,是“金道子”;一头大一头小,稍微瘦削,瓜形不太好看却清香袭人的,称“马牙子”;更有品相饱满圆润,果肉碧绿晶莹,汁液丰盈透亮,口感冰爽甘甜的,享有“绿宝石”的美称……我们一边睁大眼睛听着一边大嚼大咽起来,一时间发出一片咔嚓咔嚓的声响,绝不亚于鲁迅笔下《少年闰土》里那些偷食西瓜的猹!
然而,毕竟是小女孩儿,吃到土篮里还剩有一大一小两只瓜的时候,我们的肚子都已经圆鼓鼓的实在不能再吃了。爷爷最是明白,笑呵呵地说“都吃饱啦?看花去吧。大烟花有毒,不能碰啊,别的花可以揪,多玩会儿!”有了爷爷的指令,我们欢笑着奔向了美丽的鲜花园!爷爷的“事业心”太强了,真不知老人家每年采集花籽要下多大的功夫,他竟然按花卉的科属分类种植,将瓜田装扮成了一个硕大的花园!
南北地头各有一片高棵的鲜花在盛开,像是瓜地的掩体要塞。我清楚地记得那里有好多小芍药,一株株直立着,贴梗开出一串串的红花、紫花和白花,叶片还像泡泡纱似的鼓起一些小包包。更高一点的是密密匝匝随风飘摆的苕帚梅花,主要有白、粉和深红色,酷似一群飞舞着的蝴蝶,飘来荡去甚是好看!后来才知道这花是从墨西哥引进的,学名是波斯菊,区别于西藏的格桑花。
进入田间,更是趣味无穷!在通道和瓜地之间,从南到北,大概有两米宽的隔离带,是一畦一畦方方正正一字排开的小花园,里边开满了小花花,还结了一些小果果!
我们在土埂上跑来跑去,一边欣赏一边玩耍。第一个园子种的是金红色的步登高花,株型美观,花大色艳。我们采下来几朵相互别在头发上,还拍着巴掌唱起了当年人人耳熟能详的“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
第二个园子,种的是我最爱吃的甜姑茑。姑茑的外皮有些发黄,但尚未成熟,我们就玩“咬姑茑”。先是“透”,每人揪下一个青姑茑并剥去其外衣,再撅下一段“毛毛狗”草梗儿,将草梗儿在姑茑果蒂断开处那个小圆圈的中间捅进去,搅一搅,并做到嘴儿不裂,皮儿不破,再挤出或用嘴嘬出里边的果肉,如此几次,就“透”出一个比较结实的可以放到嘴里去咬响的姑茑果的皮囊。然后便是“咬”,这需要唇、齿、舌的紧密配合,动作要领是:先把姑茑皮口朝外放在下门牙中间位置并用舌尖抵住,然后收嘴吸气将姑茑皮充满,再用上牙向下咬,排出姑茑皮中的气体,同时下唇向上嘟起,堵住姑茑皮的出气口。在这一咬一堵之中,就会发出嘎咕儿、嘎咕儿的声音,而这种“口技”对当时的每一个东北女孩来说,都是不学自通。当几个小孩子同时咬响,让你好似“听取蛙声一片”。
接下来呈现在眼前的一畦是仙境般的罂粟花,又名百般娇,俗称大烟花。那个时期并未限制私人种植罂粟,爷爷种它既为美化田园,也为留作药材。老人家懂得医道,在十里八村是较有名望的中医,给乡亲们看病,有求必应,分文不取。他每年秋后都要留一些大烟葫芦,遇有村民腹胀疼痛、肺虚久咳、哮喘失眠或女子经血不调的,就会适当用上一点。我们几个小孩子不懂这些,只知道蹲下来拄着下巴,去远观那些像小扇子一样的罂粟花瓣是怎样飘逸灵动、矜柔唯美,那些活像戴着皇冠一样的罂粟壳是怎样亭亭净植、摇摇曳曳。而全然不知那些被称为烟斗斗、烟果果、大烟葫芦的罂粟壳,又是怎样的神秘莫测,既可伸出援手解人病痛救人性命,又能使人成瘾成癖,精神颓废,免疫丧失,骨瘦如柴,甚至国破家亡,真如虞美人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随后见到的是大家熟悉的凤仙花,我们则称它芨芨草花。这花城里也常见,却没有爷爷养的这般高挑粗壮。凤仙花朵是带须子的,细看真像长尾小凤凰,多是两三朵簇生于叶腋,一茬一茬自下往上绽开,花落结籽的时候很有意思,那籽荚是一个个像小灯笼样的小球球,一经触碰,就会分瓣开裂并迅即打卷形成一个个小圆环,而籽种会随即弹射出来洒落地面。所以凤仙花又称“急性子”、“别碰我”。我们还会将籽荚崩开形成的小圆环夹在耳垂上当做“金钳子”(耳环的俗称),而且一只耳朵能夹两三个!戴好了这绿色的“金钳子”还来回侧侧脸让姐妹查验下:“好不好看?”更有意思的是,凤仙花又称指甲花,能染指甲啊!戴好耳环,我们摘下大红、深粉、浅紫几种颜色的花瓣,开始染指甲,各干各的,染完了都伸直十个手指凑在一块比较,大家色彩不同,深浅也不同,尤其是,不光染了指甲,手指肚也着了色,抹汗时还染花了脸蛋和脑门!正在大家相互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过来喊我们回家吃饭的爷爷,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
那年月没有手机没有自拍,可这些美好场景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一群小女孩,几副花猫脸,顶着大红花,戴着绿耳环,穿着小花衫,挺着“大肚腩”,欢天喜地走在瓜田土埂上。试想,可不可以像红高粱模特队一样,梯台走秀,演一出瓜田乐事呢?
王晓慧:笔名自然而然,朗诵联盟高级会员,作家联盟文学专员,退休于北京中央国家机关事业单位。爱好文学创作、诗文朗诵和配乐制作及视频剪辑,力求弘扬正能量,传播真善美。诗文和朗诵作品散见于经济日报、中国煤炭报、北京都市头条、朗诵联盟和作家联盟。